圆月沉溺于云海。
夜已过半。
帝寝殿外的宫人们将周遭的明灯剪灭了半数。
寥寥薄光尚能照亮道路,又不会扰得帝王安寝。
帝寝殿内。
垂落的华丽帷帐被掀起。
从中走出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男人披落着长发,他低头束系着半敞的里衣,再从地上一一拾起零落的外袍。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
待他穿戴规整后,他转身返回了帷帐前轻然掀开了一侧,悄声走到床榻边沿。
他单膝跪地。
小心翼翼的为少女将被褥盖过她裸露的肩膀。
生怕将她惊醒。
少女睡得很沉,卷翘的睫羽扑落着,呼吸平缓柔和。
灌满了缠绵微波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女脸上,浅淡的笑意由心而生,他凝得失神。
略显犹豫的伸抬起手,宽厚的大掌极致轻柔的抚过少女的侧脸。
他缓缓俯下身,吻在了少女的额间。
帝寝殿的大门开启。
守于门前的宫人提着灯,纷纷鞠身行礼。
男人跨出门槛,迎着夜色,向殿阁外的方向大步走去。
静夜的王宫过道上走过巡夜的宫卫后再不见一人。
黯淡的宫灯烛光被风拨动着,摇曳不止。
“秦将军。”
一个诡异的声音唤住了威步前行的男人。
那个男声满是气音,零星明晰的实音也极为沙哑,音调奇异。
秦蛮回过身。
眼前的是一个身姿英挺的男人。
他身着一身华服,华服并不繁琐,简约而透着贵气,用料一眼便能识出是只有宫中王族才能着身的甄选奢品。
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最为出挑的是那双无瑕的眉眼,英气逼人。
可他唇边那一道狰狞的伤疤极为惹眼,像完瓷上深深的裂痕,让人不得不心生惋惜。
“在下詹南客。”
他抬起手作揖道:
“是小满的丈夫。”
他并未说自己是陛下的帝侧。
而是小满的丈夫。
短短的这句话刺在了秦蛮的心肉上,让他的胸膛之中有些发疼。
不知是因为他自然而然的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她绝不让秦蛮唤的名字。
还是秦蛮连奢想都不敢去想的“丈夫”身份。
秦蛮喉结微滚,有些无措的愣在原地。持态了许久才抬起手回礼道:
“……帝侧大人。”
“秦将军不介意的话,我送送你。”
他笑意轻然,举止沉稳得体。
随即步于秦蛮身侧,与其并身前行。
秦蛮有些怯步。
一路上低首望着地面,凝着被摇曳宫灯映得忽隐忽现的倒影。
“五日后是小满的生辰,本应举国共庆,可她还在先帝的守丧期,故而只能一切从简。”
詹南客端身阔步,目落前方,淡淡问道:
“秦将军可有准备贺礼?”
“还未……臣不知陛下的生辰……”
“若秦将军不知道送什么,不如投其所好。”
“臣不知……陛下的喜好。”
他不知道小满的生辰,更不知道小满喜欢什么。
他口口声声对她诉尽了爱意,却对她一无所知。
垂于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蜷着。
秦蛮愧意难解。
他愧于自己没去了解她,又愧于身为她的玩物竟试图想去了解她。
矛盾交织,让他心中杂乱。
“小满最是喜爱月灯节的月灯。每年的月灯节她都要去集市游玩,让我为她夺下最高处的月灯。”
秦蛮望向身边的男人:
“陛下她,喜欢月灯?”
若蝉翼一般的气音徐徐而道:
“是啊。因为那是,她与我定情的日子。我们初见在月灯节,我抱着她摘下最高处的月灯,双双一见倾心。或许是天定的缘分,母国就那么巧的送我来阎崇和亲,让我与她能再次重逢。而这一次,是以夫妻的身份在彼此身边,再不分离。”
一见倾心。
天定情缘。
结为夫妻。
再不分离。
盈满爱意的话语似冰塑的利刃,穿过身体。
又冷又疼。
原来她的帝侧,就是她所爱的人……
与江誉清不同,眼前的男人是真真正正让她倾爱的人。
尊贵的帝王之子,获得了小满的爱,还成为了她的丈夫。
而自己呢。
妄图靠近她,沾染她,脏污不堪的卑贱奴人。
他甚至都不了解她。
与她没有过去,更不会有未来。
秦蛮觉得此时的自己站在詹南客身边狼狈得不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