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较暗,室内灯火却是明亮。
顾赦坐在靠窗的宽大书案前,一袭绛紫华服,面前铺着奏章,骨节颀长的手搁在案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魔印。
虽未窥见,但悠悠知道印下是个“荒”字。
大荒魔印。
唯荒域历代魔君才能持有之物。
悠悠眨了眨眼,迈开泥腿走了进去。
“我帮你磨墨。”
她跳到书案上,在顾赦注视下,两只小泥手抱起墨条,绕着砚台顺时针转起圈来。
面对突然殷勤的泥人,顾赦俊眉斜挑了下,允道:“既如此,交给你了。”
“没问题。”悠悠转着圈。
“我可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泥!”
顾赦眼神似笑非笑,视线重新落在奏章上,悠悠一边磨墨一边暗中打量。
越打量,她心中越没底。
近在咫尺的身影气质清贵,言行举止透着雅态,总一副慢条斯理的悠然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也是面不改色,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他的眉眼比少年时更锋利,却不见曾经的冷戾,透着浮华褪去后的平和。
若非身居高位久了,眉宇凝着一抹自然而然的冷蔑,足以将人斥离千里之外,眼前的顾赦,尤其是轻笑时,简直比邻家哥哥瞧着还具有亲和力,仿佛是个脾气甚好,可以由你胡闹的存在。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把“亲和”两字与顾赦联系起来的悠悠,几乎快怀疑人生。
少年时的顾赦,虽然眉宇充斥着戾气,浑身一副‘近我者死’的冷漠,但她能看穿他的情绪、心思,知道少年只是表面冷冰冰,其实脾气不仅不糟糕,反而出奇得好,哪怕被她气到黑了脸,也未曾报复过她。
但如今的顾赦,即使重逢以来从未见他冷过脸,动过怒,看起来脾气好极了,悠悠却觉得棘手极了。
观之不透,最可怕。
即使近在眼前,她也琢磨不透顾赦的心思。
连对方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想达成所愿,简直痴人说梦,毕竟顾赦只是不记得了,不是傻了,哪会给她魔血。
悠悠绞尽脑汁,只能用泥人冲锋陷阵,看能不能从顾赦手中弄到一滴血。
略一思忖,心中已有计划的悠悠,先是按兵不动,整日在顾赦眼皮底下转悠。
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小泥人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好巧不巧,府邸仅有的两人都是心细如发之辈。
艳阳高照,萧善木捞起平地摔后,一动不动的小泥人。
“你怎么了?”
蔫儿吧唧的悠悠:“我、我没事。”
见她眼神闪烁,显然不愿坦言,萧善木只好放下她,拎着她重新站起来。
萧善木注意到的,顾赦自然也发现了,不过他对于越发虚弱的小泥人,没有任何关切问话。
悠悠只能慢慢与他耗,幸而离魔鳞出世还有些时候。
但在此期间,发生了件糟糕的事。
殷寒陵被抓了,悠悠的泥人当时不在场,抵达时感觉到一股炎热的气息。
她怀疑是魔焱,且对方不是奉魔君之命,而是私下抓的人。
因山庄之事,悠悠对殷寒陵虽满怀芥蒂,但她知道对方的重要性,当即派人去查殷寒陵被困何处,要将人救出来。
就算救不了,也要按师兄所言提前让其死个痛快,不能让人搜魂暴露秘辛。
没多久,悠悠得知了殷寒陵身处之地,殷寒陵心腹查到,他被关在一座废弃山庄的地牢里。
未免打草惊蛇,不能轻易进去察看。
悠悠派出一堆泥人,趁着夜色摸入山庄,探清地势。
泥人还找到了地牢所在,连钥匙在何处都摸清了,但山庄内外都有看守,地牢内更多,想悄无声息将人救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硬闯。
因殷寒陵的失踪,原本动荡不安的天墓主城,变得愈发混乱,近来不少九域魔修涌入主城,欲加入魔鳞的争夺中。
随着魔鳞出世异象显化得愈明显,城内气氛愈发紧张。
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局势下,顾赦依旧安然待在府邸内,每日看看奏章,下棋赏花,估计是值此时刻,九域魔君中过得最悠闲的一位了。
眼见距魔鳞出世的时日不多,悠悠决定放手一搏。
是夜。
春深时候,晚间依旧透着几分寒意。
顾赦躺在宽大的榻间,穿着银白里衣,勾着金线的腰封,未盖锦被,四周长帘垂落,将烛火幽光挡在外面。
深夜的幽静中,忽然他睁开黑眸。
眼底一片清明。
床边帘幔微动了动,几许,在顾赦的注视下,一个小身影背着包裹,气喘吁吁翻上了床。
看到他侧卧睁着眼,小泥人似乎吓了一跳,随后精疲力尽地坐下来。
它瞅了眼他。
眼神里,透着呼之欲出的哀伤。
顾赦眉梢向上微挑,紧接着就看到泥人将背着荷叶包裹取下来,腮帮微微鼓起。
“我、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