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晋辉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从玻璃水杠中捞出一条大概只有手指长的海鱼,一手抓着它的尾巴,一手握住它的颈部。
只要稍一用力,这只小鱼的脊椎就会瞬间断裂。
它死了。
悄无声息地。
它长得太小,晋辉甚至听不到骨头被掰断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又拿起下一只,重复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些原本活蹦乱跳的小鱼,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绵软,最后,死亡。
这样的动作,晋辉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那次实验失败后,杨浩宇放弃了对洬的继续研究,因为经过检测,这只人鱼的细胞年龄已经超过200岁了。
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已完全步入老年,不再适合进行实验。
但杨浩宇并没有放弃对人鱼这一生物的实验。
方宏尧和杨浩宇一致决定,再派出一支队伍,去深海中寻找更多的人鱼。
晋辉没有参与这次的项目,他留了下来,继续着之前普通鱼类的实验。
入职海洋生命研究所后,他大概杀死过,十几万只各种各样的海鱼。
杀死这些鱼类的方法各不相同,对于一些小型鱼通常是直接夹断颈部致死,对于稍大一些的鱼类是先麻醉致晕再急速降温致死,而对于其他大型鱼类则是直接注射过量的麻醉剂。
一开始,晋辉是怀着拯救人类的心态进入海洋生命研究所的。
在核污水入海初期,人类就已经意识到深海中蕴藏着的丰富的生物资源。
深海区域终年黑暗,压强大,温度低,食物也极度贫乏,为了适应这种极端环境,深海生物的dna中往往都存在着耐高压、耐饥饿、耐低温、特殊求偶信号等基因。
而近几十年的研究发现,某些海洋生物甚至还表达出了抗辐射基因。
这些海洋生物的dna信息具有着极大的价值。
依靠着越来越丰富的海洋基因库,世界各国都开始大力发展生物制药和基因治疗,帮助那些受病痛折磨的人们度过难关。
和晋辉不同的是,方知远进入海洋生物研究领域,则是出于对海洋生物的热爱。
叁年前,刚成为博士生的方知远被杨浩宇安排了一个研究深海鱼类视觉蛋白基因的课题。
随着辐射污染逐渐影响深海,有一些鱼类竟因变异进化出了超强的视觉能力。杨浩宇在这些鱼类的体内发现了控制视觉蛋白基因的异常增加,从而使它们能够高度适应黑暗中任何微弱的光芒。
如果这种变异基因可以被用于人类色盲的基因治疗中,这或许意味着,许多生活在黑白灰单纯色调中的人们将可以看到充满色彩的世界。
接到这个课题后,方知远按照实验方案,在一些普通鱼类的胚胎中植入了这种变异基因,然后饲养这些鱼类长大,用各种强度的微弱光线做实验,记录它们的表现。
方知远对这些鱼非常上心,就算没有实验任务,他也会每天去给它们喂食、观察水质、清理水缸,尽管这些事应当是团队里的人轮流来做的。
不仅如此,晋辉还注意到他经常在水缸前发呆,有时甚至会对着那些鱼喃喃自语,得凑近了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你们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哦。”
“小红,你的尾巴越长越好看了诶。”
“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会不会太难了啊……”
“那么弱的光你们都能看清!真的太厉害了吧!”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同实验室的研究人员都开玩笑说,方知远不像是在做实验,倒像是把那些鱼当成他的宠物鱼来养了。
然而,就在整个课题快要结束的时候,杨浩宇却告诉方知远,仅仅是通过外部光来测试还不够,他需要进行大脑切片,从而确认这些鱼类的大脑视觉皮层真的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说,方知远必须把这些鱼都杀死,割下它们的头部,从中取出大脑,然后用化学方法硬化神经组织,将其切成薄片。
尽管不是很理解方知远对那些实验鱼的感情,但晋辉主动向他提出,愿意帮他做那些切片。
可是方知远拒绝了。
他杀死了全部的鱼,切下了它们的头颅。
在那之后,方知远就一直是恍恍惚惚的,情绪变得很差,精神状态也不怎么稳定。
晋辉观察到,本就内向的他开始变得更加不合群,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愿和其他人交谈。
某天,杨浩宇终于注意到方知远的不对劲,便让晋辉去找他谈谈心。
“小远,那些鱼类,它们作为实验品,必定是要面临残酷的死亡的。其实,我们没必要在它们身上倾注过多的感情,对吧?”
可方知远红肿着双眼,自顾自地说道,“它们的身体太软、太滑了,我总是抓不住。为了减轻它们的痛苦,我只能先用一个大小合适的锤子,敲打它们的眼睛上方,让它们昏迷。有的小鱼很坚强,敲了一次后它们还是清醒的,我就只能加大力气再敲一次。敲晕后,我就可以固定住它们